以“凯斯团体”《联合宣言》文本为主要依据,并结合各个分支流派的代表性作品,具体来看,欧洲批判安全研究的理论主张以及在其批判思想透镜下所关注的问题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一)安全研究批判立场的界定
批判学派质疑价值中立的研究理念,将抨击的矛头集中指向实证主义以及与实证主义有姻亲关系的经验主义。批判立场在安全研究中的使用,意味着打破词语与事物之间、问题的进程与解决方案之间的自然联系,瓦解以例外情况、紧急事态或官僚专家名义所进行的安全话语和实践的中性化和去政治化,将安全问题重新带回政治辩论和政治斗争之中。一方面,安全的规范性含义得到审视和追问;另一方面,安全化的过程得到详查和辨认。解决安全问题的思路也被进一步讨论,从对抗到合作,从去安全化到解放,安全研究纳入了对人类命运和根本前途的关切。安全问题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由客观存在的军事威胁评估所决定的狭窄的“高政治”,而是更广泛的社会发展进程的有机组成部分,囊括了社会、经济、环境、政治与军事等多个领域或部门。这样,安全议程的扩大和实现安全方法的更新,得到了理论上的说明。
(二)安全议程扩大所带来的“安全陷阱”问题及其克服
在主张安全议程扩展的同时, 批判学派也进一步思考了扩展安全所带来的问题, 他们称之为“安全陷阱”。《联合宣言》指出,尽管“人的安全”经由联合国倡导,作为体现安全与发展相融合的最主要概念,受到人们普遍的肯定,但是有两大政治后果是值得警惕的:其一,将欠发展和动荡直接关联起来,将安全问题归结为经济问题,实际上将国家区分为危险的不发达国家与富裕安定的发达国家,是新的等级划分。其二,将安全从一种局限性的政治关系扩展为全球性的道义原则之后,对欠发达国家进行干预和管制就变成了道义上的必需。两者从根本上讲,都是脱离政治分析而仅仅进行单纯的病理分析和道德分析的产物,在这种逻辑之下提出的所谓“新战争”、“后冷战时代西方干预的道义本质”等观点,必须受到批判性的挑战。
在明确意识到安全概念和议程扩大会带来陷阱需要克服的同时,《联合宣言》进一步提出了对批判安全研究今后发展方向和重点研究对象的思考:
(1)安全与例外主义
例外主义源于卡尔·施密特关于主权的论述。所谓例外就是先前的法律、程序、预期的反应都不足以应对的极端危险和突发的形势。例外主义恰恰是政治权威更为真实的体现,表明其具有建构新的政治法律秩序的能力。批判学派质疑施密特式例外的客观性以及主权权威的整体单一性,他们通过对安全化(哥本哈根学派)、精英关于危险与紧急事态的处理(巴黎学派)、论争过程中交往伦理(阿伯里斯特维斯学派)的分析,共同致力于揭示最终带来政治和暴力后果的例外是如何被命名、建构和授权的社会过程。
(2)安全与风险管理
对风险和风险社会的讨论首先在哲学和社会学领域中得到发展。贝克在对晚期现代性的研究中,提出了“风险社会”的理论,并在“911”事件之后进一步阐发风险问题。 另一种讨论风险的视角借鉴了福柯的思想,将风险作为治理手段。关于风险的讨论随后引发了到底是基于风险还是基于威胁来解释安全的辩论, 并促使批判的安全研究明确纳入历时性因素的分析。
(3)归属的政治学
这一表述借用美国小说家约翰·克劳利(John Crowley)小说中的主题和某些学者的用语,欧洲批判安全研究学者通常使用的概念是安全与身份,他们特意借用这一概念表明进一步延展相关讨论的追求。他们认为可以进一步充分开掘的论题包括集体记忆、民族主义、公民身份、侨民、跨国社会运动以及欧洲身份认同,等等。
(三) 批判学派与政治和政策
一般认为,批判学派似乎更长于作为旁观者对现实和政策提出批评。而 《联合宣言》明确提出要“具有适切性”(being relevant),并对研究者作用问题进行了较为系统的阐述。
(1)批判的安全研究与决策的关系。“凯斯团体”强调,批判学派知识生产的首要目的不是提供“具体的技术知识”,其最直接的贡献在于协助安全实践者对他们的实践进行反思和应对“多重真理、理论和技术知识”。在影响决策方面,不同批判学派的考虑有所不同。持激烈批判立场的学者,主张彻底摆脱寻求国务活动家倾听的诱惑,集中致力于发展与解放的社会运动相联系的反霸阵地。更加温和的观点则认为,改变的发生常常是通过反体制的、激进的、议会之外的挑战者与部分精英之间的互动实现的,前者挪动了可能性的边界,后者重新阐述了 “合理的”观点和行为。
(2)理论与实践关系中的两难。任何理论,都面临理论本身的独立价值与理论的实用性、理论的实践后果之间矛盾的挑战。批判理论面临的挑战尤其严峻,因为从批判理论观点看,只有在实证主义逻辑之下才会宣称存在所谓客观真理,然而决策者会倾听并不是以真理名义发布的分析吗?科学在公众中的权威性恰恰来源于它以真理的名义说话,那么批判学派如何对公众讲话?这显然没有简单的答案。《联合宣言》提出,如果欧洲批判安全研究要发挥更大的作用,就必须对解决这些难题的办法进行公开讨论,并将批判思想转化为某种“大众文化”。
(3)批判学者的政治责任。批判学派认为,批判研究的目标不仅是观察,也要积极开放讨论和政治行动的空间,并提供可能的替代性话语和实践所需要的分析工具。尽管还不存在关于批判派学者如何发挥政治作用的明确指导原则, 但是《联合宣言》的发表可以说是通向更明确的担当政治义务的第一步。